1
学校规定,男辅导员要进女生宿舍必须至少提前一小时通知学生;晚间则任何时候都不能进去,除非发生了什么严重的突发事件。
所以在钟雅意打电话“请”我去她们宿舍瞧瞧的时候,我问她是为了什么事——能在电话里说的就在电话里说,如果非要当面说,那么就到楼下,我们在大厅里说。
“我们宿舍里有人想害死我!老师您自己过来看!证据就在我桌上!我要守着它免得被人破坏!”
钟雅意怒气冲天,越说越大声。隔着手机的听筒,我的耳膜都被震得发疼。
想起以前学校里还真曾有人给自己的室友下毒还想伪装成普通的食物中毒事件,我顿时有点儿担心了。
我匆匆地套上衣服冲出门。下楼的时候看了一眼表,指针已经指向十点半。还有半个小时寝室就要锁楼门断网断电,校道上都是匆匆往宿舍赶的人。我骑车单车横跨大半个校园,望见我们学院女生住的42栋时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一半。
我把单车放在楼下,一边小跑着往里面冲一边默默吐槽:如果是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喊我过来,看我不狠狠扣你们的操行分!
亏了42栋的宿管刘阿姨好说话,愿意陪我上去一趟。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只见302的门大敞着,仿佛里面的人是特地开门等着我似的。
我一眼看过去就松了口气。没有爆炸,没有起火,也没人中毒。四个成员里有三个在。只见其中两个都换上了长T恤似的睡衣——舍长李悠琴正在优哉游哉地修剪她桌上一盆绿油油的常春藤,陆梅正坐在床沿上塞着耳机听歌泡脚;只有钟雅意还穿着连衣裙,抱着胳膊气急败坏地站在书桌边,看样子是在守着电话里说的那个什么证据。
我进门的时候,李悠琴和陆梅都露出了极度不耐烦的表情。
“老师,这么晚过来辛苦了。”李悠琴说。不知是不是我太敏感了。我总觉得她的语气里怎么听都有点幸灾乐祸。
“为什么叫我呀?”感觉到气氛确实有点不对劲,我刻意地换上了轻松的口吻。
钟雅意抢先发话:“老师你问她们。”她眼圈发红,声色俱厉,脸色和周围祥和的气氛格格不入,简直像是刚从伦理苦情电视剧里穿越出来的。
她说着就哽咽了,手指自己的书桌:“你问她们为什么要在我桌上放这个!”
“你嘴巴放干净点!你哪只眼睛看到那是我们放的?大家今晚是下了课一起回来的,谁有工夫陪你玩这些无聊的东西啊!”
陆梅的声音像鞭炮一样极具爆发力。她泡好了脚去倒水,从钟雅意身后经过的时候,我真怕她回把那些洗脚水全都淋到钟雅意身上。然而她只是立刻又换上了正常的口吻对我说:“有些人的中二病公主病和被害妄想症一起发作了,老师你别理她。这种人,你越搭理她她就越得瑟。”
“你——”
钟雅意咬着嘴唇,眼泪就开始往下掉。我这辈子最看不得女人哭,一下子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我凑过去想瞧瞧到底有人在她桌上放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身后突然有人茫然地问:“邱老师?今天检查宿舍吗?”
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永远在状况之外的书呆子欧阳晓。回头一看,果然看到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飘了进来。因为那副眼镜如此显眼而它的主人又是如此的没有存在感,我有时候真会有种“眼镜才是欧阳晓的本体”的幻觉。
我故意开玩笑地说:“是啊,刚检查完。你的分我扣了,你们晚安!”
“救命!”
欧阳晓尖叫着摔下书包,冲过去收拾她那张垃圾堆似的书桌,一边收拾一边说:“老师饶命别扣我分我马上收拾好——啊!”她的目光落在钟雅意的书桌上时,再度发出一声尖叫。她夸张地抱着胳膊嗖地一下退到了床边,“怎么会有——”
尖叫之后,她的脸明显地白了一度。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没有看到任何想象中可能会出现的东西——沾血的水果刀啦,蛇虫的尸体啦,用红线扎的小草人啦,画着奇怪符咒的纸钱啦……
钟雅意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书桌上,只有一串小小的、白色的、上面还带着几滴露珠的小花。
2
钟雅意桌上“莫名其妙”地出现的小花是几朵茉莉花。
茉莉花。
完全没有任何攻击性的、令人赏心悦目的、象征着纯洁的茉莉花。
钟雅意居然因为这几朵小小的茉莉,大晚上地把我从大半个校园之外叫过来,只为了证明宿舍里有人要害她!
我是辅导员!不是她们请的保姆!
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总算忍住了没当场掀桌。我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邱秋,当着女生的面掀桌是会给她们留下心理阴影的。男子汉大丈夫,对几个女孩子发脾气算什么本事!
忍!
好吧,我承认,她们的书桌是和书架一体的,我想掀也掀不动……
我从欧阳晓的桌上抽了张纸巾给钟雅意,用尽可能镇定的语气叫她不要胡思乱想,然后把那几朵花带回了自己宿舍,丢在桌上,仔细观察。
我无比失望地发现,它们确实只是几朵非常普通的、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异样的茉莉花。
在302,当听到欧阳晓的尖叫声的时候,我终于想起了那个有关茉莉花的无聊传说,也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钟雅意会那么紧张。
所谓的“茉莉诅咒”是这样的。
——如果你被人伤害而无法复仇,就把仇人的名字和简单的个人资料编写短信发给茉莉姐姐,茉莉姐姐会为你复仇。
当茉莉姐姐决定接受你的委托的时候,你的仇人桌上就会出现几朵茉莉花,表示复仇已经开始。这是为了给“仇人”一个悔过的机会。如果“仇人”赶在复仇行动开始之前公开向受害者道歉并且向全校公开坦白自己的行为,复仇行动就会停止。
但如果“仇人”拒不道歉,“茉莉姐姐”就会一直纠缠他们,直到他们崩溃为止。
这些当然都只是传说而已。
我所知的事实是,“茉莉姐姐”全名叫章茉莉,曾经是外语学院08级法语班的学生,三年前因为男友变心,留下一封遗书之后跳进了图书馆旁边的人工湖。章茉莉自杀之后,“茉莉姐姐帮你复仇”的传说就在校园里悄然传开了。
那时候我上大二,只觉得这种传说很无聊。
散布这传说的人大概是日漫看得太多中毒太深了以至于中二病一直治不好吧。他以为别人就没看过《地狱少女》或者《**》么。
回想晚上的事,钟雅意大晚上的把我们叫过去确实有点儿公主病,但我还是比较赞同她的猜测的。世界上当然没有鬼。茉莉姐姐什么的当然纯属捏造。这几朵花如果是别人放的,那么嫌疑最大当然是她的室友们。
但是从我的角度看,她真的没必要为了这几朵花闹得天翻地覆。换了是我的话,也许我会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然后把那串小花丢进垃圾桶。
我关灯睡觉,祈祷这件事到此为止。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被钟雅意“召唤”之后我最怕的就是在来电显示上看到她的名字,偏偏第二天才下了第一节课,她就气急败坏地又找我:“老师!我们宿舍里真的有人在整我!”
我不问则已,一问又怒了。
钟雅意说她的U盘被人动了手脚。今早第一节课上,她被安排第一个做学期研究报告;可是当她把U盘**教室的电脑时,它突然蓝屏死机了。
她只好重启。
重启之后那台电脑干脆一片黑屏不进系统了。班长跑去找来设备管理员帮忙,管理员折腾了几分钟,答曰这电脑中毒了,要重装系统,叫他们换个教室上课。偏偏整座第一教学楼的教室都满了,大家只好收拾东西到第二教学楼去。
一节课就这样过去了大半。
“刚才有好几个人都在抱怨我不给U盘杀毒,害大家浪费时间,可是我的U盘真的没有中毒!我昨天把PPT拷进去的时候还特地手动扫描过的!它里面是干净的!我的U盘一直是放在提包里的,邱老师你说吧,除了我们宿舍的人,还有什么人有机会在里面放病毒啊?”
我彻底无语了。教学楼的电脑每天不知道要被多少个U盘插了又插,中毒死机是家常便饭,她怎么就能联想到有人害她上去呢?
我强压怒气,反问:“你现在先好好想想几个问题。第一,你凭什么判断是你的U盘让教室的电脑中毒的?第二,你宿舍里的人为什么要整你呢?她们的动机是什么?第三,你每天住在宿舍里,如果你的室友真的要整你,她们下手的机会那就太多了,她们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麻烦而且对你没什么伤害的方法呢?”
“怎么会没有伤害!刚才我们换教室的时候我看到蒋老师已经有点不高兴了!谁知道他会不会扣我的分!研究报告占期末成绩的30%啊邱老师!”
得,这对话没办法进行下去了。
我打断她:“这样吧。你放学以后把U盘拿去电脑维修部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在里面放病毒再下结论。”
说完就果断地挂了电话。我脱口而出:“有毛病啊!”
突然觉得陆梅说的没错,钟雅意真的是公主病和被害妄想症一起发作了。我下了决心,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是不会再管她的了。
电话突然又响了。我拿起来,也不用看是谁打的,接通了劈头就说:“对不起我很忙!”
“小邱秋啊!你们班的娃娃怎么搞的啊!宿舍起火了!”
脑子里咯噔一下。我愣了一秒,听出来那是42栋的宿管刘阿姨的声音。
3
起火的当然是302室。
在我抄起单车朝42栋没命地狂踩。有那么几秒钟,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时候,我突然愿意相信这个宿舍是被诅咒了。
刘阿姨带我我上去的时候火才刚刚被浇熄,里面一片狼藉。烧得最严重的是钟雅意的书桌,相邻的陆梅和李悠琴的书桌也被波及,到处黑乎乎的一片,上面还有干粉灭火器灭火留下的痕迹。
刘阿姨说:“刚才有个姑娘从下面过来,看到她们窗户在冒烟就进来告诉我。我上来开门一看,那火唉,幸好门口就有灭火器——”
我捂住鼻子凑过去。
学生宿舍的格局一般是这样的:长方形的房间里,上下铺的两张床架放在一边,四张书桌并排放在另一边。亏了火还没有烧到她们床上,亏了刘阿姨很快就上来亲手灭了火,这场火灾才没酿成大灾。
我全身发冷。即便是这样,这场火足够我在学生处狠狠挨一顿批了。
不久保卫处有人来检查,说火灾的起因是钟雅意桌上的一只电热水壶干烧导致起火。
“肯定是烧着水就去上课了,这群女孩子——说了多少次不许用大功率电器,就是不听!”
我一个一个打电话叫她们马上回来。
四个人看了现场,都是一脸震惊而又无辜的表情。
“我的常春藤!”
“我的书!”
“我的电脑!”
她们瞬间叽叽呱呱地吵成一片。
“钟雅意!”我忍无可忍,大声质问:“学校明明禁止在宿舍用大功率电器,为什么还用那个烧水?”
陆梅说:“因为她觉得饭堂烧的开水不干净,她平时喝水都是买纯净水自己烧的。”
我大概有那么一点点明白为什么钟雅意会不受欢迎了。
“去上课之前为什么不检查电源有没有断开?”
钟雅意听了,瞪大泪汪汪的眼睛:“我没有!我每次烧完水都会拔掉电源的!”
“难道你的水壶还会自己插电源吗?”
“一定是她们!今早我因为第一节要准备做报告就提前走了,她们都还在!”
陆梅大怒:“你有完没完?这宿舍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住,真要烧起来咱们整栋楼都完了!纵火是犯罪你知道吗?火灾会死人你知道吗?谁没事拿自己的命陪你玩啊?现在是你的水壶起火烧了别人的东西,还没叫你赔偿损失呢你就先反咬一口?!”
“够了够了——都别吵!这件事学校保卫处会处理。你们现在整理宿舍吧。”
“我不整理!”钟雅意又开始眼泪汪汪声音哽咽了,“我今早走的时候明明记得拔了电源的!起火不是因为我!我是冤枉的!”
我还没开口呢,陆梅就先骂了回去:“我只知道如果没有你这只水壶,就不会有这场火灾!”
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被她们的声音撑爆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起来。我掏出来按下接听键,学生处的秘书温柔地通知:“处长请你过来一趟。”
“谢谢,马上到。”
我悲愤地朝那群还在吵架的女孩子们晃晃手机,“我现在挨骂去了。在我回来之前,你们最好把宿舍收拾干净。”
4
从处长的办公室里出来,我简直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被抽掉了。
一步一步地往电梯挪,302那群女孩子的吵架声和处长的咆哮还在耳朵里不停地回响。我觉得自己这次被骂真是骂得冤。学校说检查宿舍必须至少提前一个小时通知。一个小时!整整六十分钟!她们就算有什么违禁物品也早就都锁到柜子里去,我们总不能像强盗似的翻箱倒柜地搜吧?
对那些明知故犯、甚至觉得挑战校规帅爆了的人来说,所谓“宣传教育”有用吗?
这事还没完。
第二天,学校方面发了处罚通知。
钟雅意被严重警告,并且不得再参加年度奖学金、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的评选;赔偿宿舍里所有烧毁的东西的损失。我被学校书面通报批评,扣年终奖。处罚通知在校园里所有的宣传栏里都贴了一份。教职工内部的通知里面还加了一条:42栋宿管刘阿姨虽然没能发现收缴钟雅意的水壶,但是因为她及时灭了火避免火势蔓延,免予处分。
在那之后,学生处组织突然袭击,辅导员和宿管一起到各宿舍搜查,缴上来一大堆违规电器。
学校的论坛上一片哀嚎,管理员删帖删到手软。钟雅意就这样成了众矢之的,所有人都说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们的东西也不会被缴。
我想起了自己还是学生的时候。
“只要小心一点,只要不被宿管发现就没事。”
那时候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吉人天相,危险绝对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现在我真想穿过网线去抽那些哀嚎自己东西被缴的家伙,每人狠狠抽几个大嘴巴。
紧接着就是一个无比郁闷的周末。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是这两天不用去办公室,我可以不用直接面对别人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
年终奖没有就没有吧。至少学校没有开除我。
“我儿子现在在大学里当老师。”
我爸妈总喜欢这样对别人说。我无数次地纠正他们:老师是老师,辅导员是辅导员。我妈说有差别吗?反正学生都叫你老师!
他们那么骄傲,以至于不敢回想当初自己是怎么争取到留校的,更不敢想象自己如果失业了会怎么样。
当辅导员一年多,却已经差不多两年没睡过好觉了。
邱秋!站起来还是一条好汉!
我对自己说。
周日。不对,应该是周一。凌晨一点多,欧阳晓突然发了条短信给我。
“邱老师,雅意晚上一直没回来,我打了几次电话她都关机,有点担心。”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准备看一眼就把手机丢掉。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两秒,我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学生夜不归宿在平时不算什么大事,但是直觉告诉我,钟雅意也许是故意出走了。
第一时间拨钟雅意的号,果然已经关机。
接着找欧阳晓。她立刻就接了电话:“邱老师?”
“怎么回事?你最后一次看得她是什么时候?”
欧阳晓嘘了一声,“等等,我到阳台上说……我今天起来的时候雅意就不见了。不过她每天都起得很早,所以没在意……但是晚上回来她还是不在……夜里也没回来……”
我想了想,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我不知道……”
我就知道!
指望这书呆子关心别人的八卦不现实。我说:“你叫李悠琴听电话。”
片刻之后李悠琴在那边含糊不清地问:“老师?”
“钟雅意去哪了知道吗?”
她很直接地坦白:“不知道。”
“知道她可能会去什么地方吗?有没有可能是有人约她出去玩?”
“不知道。”
“你们住一个房间啊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抱歉,我又暴躁了。
李悠琴很无辜:“我和她又不熟。”
我抓着手机下地转了两圈,咬牙把骂人的话憋回去,继续问:“她和班上谁比较熟?”
“不知道。”
手机终于被我直接甩到了地上。
我开窗,冷静两秒,把散落的手机后盖和电池又装回去,开机,拨陆梅的号。
过段时间我大概可以写一篇论文,题目就叫“论高校辅导员配备诺基亚直板键盘机的重要性”。
“老师你管她去死啊!”陆梅的口气仍旧无比暴躁,“自己看她发在论坛的帖子啊,她还觉得自己很冤枉呢是不是?”
“帖子?”
等等,我这两天实在太烦,连学校的论坛都没上过。
“你叫网络中心的人查查IP不就知道她在哪了吗?她最后一次回帖是10点,肯定没事啊!”
“好,谢谢。你们早点——”
我话还没说完陆梅就挂了。
等等,我还有人可以问。
我一边等着电脑开机,一边翻通讯录给钟雅意家里打电话。
拨号的时候手一直在抖。前一天,我才刚刚把她被严重警告的事通知了她的妈妈,结果被莫名其妙地大骂了一顿。
我记得那个凶悍的女人咆哮:“大学生都成年了,怎么就不能用大功率电器了?哪家哪户没个炉子热水器啊?你有本事也别用啊!什么破大学啊这是,我早说了,女孩子好好地上什么大学——”
然后越扯越远。
这回我一连拨了很多次,那边才接了起来。
我抢在前面礼貌而急促地问:“请问是钟雅意的妈妈吗?我是邱辅导员,钟雅意今天夜里没回宿舍,我想问问她有没有跟家里联系过啊?”
“没有!”
“那请问您知道她可能会去哪里吗?”
“你不用管她!这个孩子就是这样,神经病,一有事情就躲起来,让全世界的人找她她就高兴了,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别找!在家里也是这样,天天玩出走,结果看没人理她还不是回来了?”
“但是——”
那边挂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来得及问。
请问您是钟雅意的亲妈吗?
电脑开好了。我憋着一口气,按照陆梅的提示,打开浏览器,上学校论坛,果然看到一个热门得不像话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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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关于42栋的火灾我有话要说,你们看完再骂
作者:诗情雅意
烧起来的水壶是我的。
你们可以骂我在宿舍用违规电器。不过没关系,你们摸着你们自己的良心问问,你们自己就没用过吗?你们有什么资格骂我违反校规?
只不过你们走运,你们宿舍没烧起来而已。
或者说,你们没有遇到会故意让你们的电器起火的室友而已。
告诉你们那个水壶是什么样的。
日本进口。双层不锈钢真空保温。水烧开之后会自动断电。水位在警戒线以下也会自动断电。倒下会断电。所以根本不可能出现干烧的情况。
这是我的水壶。
然后说我。我烧的是纯净水,一般烧到暖和的程度就喝了。偶尔要冲牛奶或者咖啡的时候才会烧烫一点。总之永远不会烧开。总之我习惯了手动关掉水壶的电源。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因为要赶去教室准备做报告,只烧了一杯温水就去教室了。走之前绝对有按掉电源。
你们说可能是我忘记了?可能水壶坏了?
好。我走的时候宿舍里另外三个人都还在。宿舍走廊的监控录像可以作证。我是第一个离开的。水壶烧水的时候声音很大,如果当时我真的忘记了关掉电源而且它还一直在烧,她们肯定会发现的。
没理由三个人都没听到。
她们没理由听到了我的水壶在烧水,出门的时候还就让它这么继续烧。
除非她们就是故意想让宿舍起火。
所以只有这么一种可能。
有人故意落在最后,弄坏了我的水壶,让它干烧,起火。她怕烧到自己的东西,所以立刻去告诉楼管我们宿舍起火了。反正她只是想让楼管看到我的水壶烧了起来。
然后我就会被学校处罚。我会被全校人骂。就像现在这样。
我只能说那个谁,你成功了。但是似乎结果还不算太好呢。学校没给我记过。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再害我。
除非学校把你揪出来,处罚你,撤销对我的处分,不然我不会再回去。
就这样。
看了一些回帖之后的补充说明
为什么不用别的办法直接伤害我而是让我的水壶起火?
你们傻啊!
直接拿刀捅死我?
给我下毒?
你们当公安叔叔都是白痴啊!这种事情很容易查出来吧?查出来她要负责啊!现在这样装成是我自己犯错了,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让学校来惩罚我,她却可以在一边看好戏!
天才啊!
第二次补充说明
我只是想把事实说出来而已。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关系啊。猪被抽了还会哼哼两声呢,我被冤枉了怎么就不能说了?
要证据我真的没有。水壶已经被烧毁。已经被保卫处拿走了。就算是别人故意动手弄坏的恐怕也看不出痕迹了吧。
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有句话要对辅导员说。
邱秋,你冤枉我。我想告诉你真相,你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之前也发生过针对我的事,你却连管都不愿意管。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和那个人一伙的。
你让我心寒。我不想叫你老师。
如果你还有点良心的话,就把这件事弄个清楚。
我宁可死,也不要背负着不白之冤活着。
不会再回帖了。大家随意。
钟雅意。
7
我直接去找学校的保卫处。保卫处的人一看帖子也慌了,报警。
我和他们一起去派出所说明情况。中间有空的时候就给钟雅意重复发短信,让她别激动,我保证会向保卫处请求重新查这件事。
钟雅意发帖的IP地址是学校边上的一家网吧。我和两个民警一起找过去,默默祈祷她还在那里。
结果是没找着。
民警在前台找到了她用身份证登记上网的记录,她大概在10点半的时候就走了。
两个民警嘀咕着分析了一会儿,他们都觉得钟雅意在帖子里说的话主要还是为了洗清自己的罪名,所以不太可能马上就去寻短见;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肯定不会大半夜的在外头游荡。她可能住到附近的酒店或者旅馆里,也可能跑到本市的同学家或者是在外面租房子的同学那里去了。
所以他们建议兵分几路接着找。他们那边请在派出所值班的同事到系统里查看辖区的各家旅馆有没有钟雅意入住的记录,他们自己再到附近24小时营业的网吧、7-11便利店、KFC之类的地方找找;我回学校再问问她爸妈,然后挨个打电话问我们学院本市的和那些在外头租房子的学生,看看能不能问出点啥来。
电话打到天亮,整个学院可能和钟雅意有交集的学生都问过了,还是一点线索都问不出来。
估摸着领导们也改起床了,我给学院的领导和学生处长都简单报告了一遍。很快我就在遍布校园的喇叭里听到了广播站的通知。
一则寻人启事。请知道钟雅意下落的人尽快和联系。
没有回音。
我的意志渐渐崩溃。
我开始相信钟雅意真的是被冤枉的。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全都是因为我的疏忽,我的不耐烦,我的不负责任。
如果在她开始向我求助的时候我能采取一些措施——比如说把她搬到别的宿舍去,也许这件事情就不会发生。
千金难买早知道。
都怪我。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可能性有两种。
钟雅意撒谎;钟雅意没有撒谎。
摆在我面前的现实却只有一个——钟雅意还是没有出现。
仍旧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妈妈倒是打电话过来问了一次。她说钟雅意的爸爸还在美国,回不来帮忙找人,让我们这边多留点儿心。
仅此而已。
论坛里同情钟雅意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相应的是骂我的人变多了。
“学校和辅导员难道不应该先认真调查之后再做决定吗?”
“确实是个陷害别人的好办法啊。我记下了。以后我恨谁,我就让他违反校规……”
但是也有不一样的声音。
“如果这次钟雅意能翻案,那我们以后万一被处分也可以用自杀威胁学校撤销,多方便啊。”
有人把这事的经过做成长微博挂到了网上,标题惊悚:
“女大学生被辅导员冤枉引发火灾受处分,出走称将自杀以示清白。”
才两个小时,转发量就破了五千。
我只有干瞪眼的分。什么叫“被辅导员冤枉”?我才是被冤枉的那个好吗?钟雅意的水壶起火引发火灾是保卫处鉴定的,什么时候变成是我说的了?
但是学生处长指示:“小邱,你不要乱说话。”
多说多错,我懂。
在办公室问话的录像很快被送到保卫处。保卫处长和一个民警一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民警说:“能看出来那只水壶是什么牌子的吗?买一个来看看。她们离开宿舍到起火之间的时间相当长,那时候水壶里面应该还有不少水。我们听听看到底有没有声音。”
有个保安说那种水壶在学校门口的超市里就有。
他去买了一只回来,装上水,插上电源。一群大老爷们围在周围屏息凝神,静静地听。
结果我们发现那声音确实很小。虽然还没有小到彻底没声的程度,但绝对不是钟雅意在帖子里说的“很大声”。
我稍稍后退,站在离它一米远的地方,一边仔细听,一边想象自己就站在清晨的302里。欧阳晓抱着脑袋到处团团转地找围巾,陆梅一边数落她一边帮着翻找,李悠琴不耐烦地催促她们快点……
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认为她们不太可能注意到这声音。
保卫处又找电工把钟雅意烧坏的水壶拆开来看,发现它之所以没有自动断电,是因为里面的一个保险栓卡住了,跳不回去。电工只说了两个字:“坏了。”
所以结论是:钟雅意撒了谎。
大家都松了口气。至少到目前为止,学校的处分没有下错。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把钟雅意找回来了。
我想起了那几朵茉莉花。
钟雅意拿着它们言之凿凿地说宿舍里有人要害她,大晚上地咋咋呼呼地把我叫过去。
我想起了她的U盘,想起她因为一次偶然的电脑中毒就大惊小怪。
我想起自己在听说她失踪之后,几近歇斯底里地到处疯狂地寻找。而她只是躲在某个角落里,指责我没有听她的话。
“我觉得她只是想用这种胡搅蛮缠的方式让学校撤销处分。”
“如果这次钟雅意能翻案,那我们以后万一犯了什么校规也可以用自杀威胁学校撤销处分,多方便啊。”
指责我没有查清真相就冤枉她的微博转发量已经超过了一万。
我愤怒得几乎无法自持。
她到底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又把我自己当成了什么?一个可以随便来回耍的小丑么?
处长的话被我彻底抛在了脑后。我回到办公室,登陆论坛,噼里啪啦地敲了一段话。
我是邱秋。
根据保卫处的详细调查,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确认,42栋302室起火的原因是因为钟雅意的水壶自然损坏,不能自动断电导致干烧。
保卫处用同品牌同款水壶做的实验证实,该水壶在插电烧水的时候声音很小。钟雅意说她的水壶烧水的时候别人一定能听到,她撒了谎。
同时,通过对其室友的调查,我个人认为,有人故意纵火陷害她的情况不存在。
所以我也认为,学校方面因为她违反校规使用大功率电器而引发火灾对她严重警告,这个处罚是恰当的。
我不赞成学校因为她出走、以自己的生命为威胁就轻易地撤销处分。否则,这将成为一个非常恶劣的先例。
钟雅意同学,我劝你,在学校决定对你的恶劣行为加重处罚之前,回来。
作为你的老师,我依然期待着你悔过自新,好好做人。
邱秋。
我把这段话在微博上也发了一遍。
然后瘫在了椅子里。
事已至此,我想钟雅意应该已经无话可说了吧。
“这个孩子就是这样,神经病,一有事情就躲起来,让全世界的人找她她就高兴了,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别找!”
我应该早点听她妈妈的话的。
找人的事交给保卫处。我决定回去好好睡一觉。
当辅导员这两年一直睡不好觉,再给钟雅意这么一闹,我觉得自己就快崩溃了。
我把手机调成了会议模式丢在桌上——学校规定辅导员的手机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但我想我至少应该有不接电话的权利。
钻到床上之前,我突然发现从钟雅意那里带回来的几朵茉莉居然还在,只是已经枯黄了,变成轻飘飘的一堆干花瓣。
茉莉姐姐啊,你是不是也诅咒了我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疲倦了反而睡不好的缘故,中间一直在做梦。各种各样的梦。我梦到我回家了,爸爸妈妈高高兴兴地把亲戚朋友请来吃饭。我梦见了孙叶阳,梦见我和他一起出去喝酒,我们用酒瓶子敲桌说不喝光就不是好兄弟。我梦见……
我猛地坐了起来。
怎么突然就梦到了孙叶阳?
心脏在狂躁地跳动,几乎从喉咙里蹦出来。
过了片刻,我才意识到自己醒来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有人在敲门。
有人在疯狂地敲门。
仿佛如果我不开门,他们下一秒就要开推土机来撞。
“邱秋你个仆街王八蛋,在不在里面啊!死了没啊?”
我开门,看到同学院的辅导员张明。
他言简意赅:“钟雅意跳江自杀。”
8
我本来已经想好了要回学校去的。但是看到了邱秋的回帖之后,我改变主意了。我知道,只要我一回去,这个污点就一辈子都洗不掉了。邱秋,你可以说我违反校规,你可以说我疏忽大意,但是,你不可以说我撒谎。
我清楚地记得我按下了水壶的电源。这是我的记忆,就算我不能拿出来给你们看,它也不会骗我。你们不可以拿我没有犯过的错误来惩罚我。这不公平。
所以我决定不回去了。永远不。
邱秋,你让我恶心。
整个世界都让我恶心。
钟雅意绝笔。
9
我蹲在天台上,撕开崭新的烟盒抽出一根来,在风里艰难地点火。
学校原则上不允许辅导员抽烟。所以在决定申请留校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把烟戒了。两年没闻过烟味,我抽一口就一阵咳嗽。
最后我放弃了。把烟丢下,狠狠地踩灭,仿佛那点星火就是自己的生命。
“校工在42栋后面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一只银色的电热水器。根据302室余下三名同学的指认,她们确认那才是钟雅意的水壶。钟雅意的水壶没有坏,起火的那只,是有人悄悄换进去的。”
所以钟雅意会自以为水壶已经断了电,而其实它仍然在不停地加热。
是谁呢?是不是她的室友们?
没有人知道。学校也好,警察也好,一点可疑的线索都找不到。
所以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补偿逝去的生命。
虽然水警还在江上努力地打捞,但我想已经没必要再等待那个结果了。
人死如灯灭。死了以后大概就和出生之前的黑暗和一无所知差不多吧?沉寂,荒凉,无边无际,但是干净。相比之下,污七八糟的世界让我难以忍受;而污七八糟的自己则让我绝望。
我开始理解钟雅意的心情。
所以我也准备离开。
不是因为论坛里微博上所有人都在说是我的冷漠逼死了钟雅意。不是因为有人公布了我的手机号,我不断地收到各种恶毒的诅咒。
不是的。
我一点都不生气。
反而感谢那些人肉我的人。感谢他们给了我一个借口,让我可以真正地解脱。
让我从无穷无尽的负罪中解脱。
两年前,在我还没毕业的时候,我知道孙叶阳也在申请留校当辅导员。
我也知道自己绝对拼不过他。
他是班长。学生会主席。连续四年拿优秀学生干部。可惜他英语不太好,快毕业了还没过六级,以至于失去了保送读研的机会。所以他打算申请留校,然后在职读研。
他决定在毕业之前最后一次考六级。他摆出背水一战的架势去准备,每天去图书馆做题,走路都在背单词。但是他显得很轻松,我猜测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留校。
在等待学校公布最后名单的日子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在六级考试到来之前的某一天,我偶然在图书馆厕所的门背后看到了一条小广告。
“英语四六级答案包过。”
后面是个QQ号。
那时我想,不知道孙叶阳看到这广告会有什么感觉呢。他辛辛苦苦奋斗了好几年都没得到的分数,别人随便花点儿钱就能买到。
简直太毁三观了有木有。
可惜他不是那种会为了六级答案放弃原则的人,所以他一直都没有过。
这个世界上,坚持原则的人永远是比较痛苦的。
我感叹着冲水,开门走人。
几分钟后,我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那个隔间里,用手机记下了那个QQ号。我跑到外面的网吧,注册新号加了那个QQ。
对方问我要怎么接收答案。
发手机短信可以免发送费,但是比较危险。用隐形耳机比较保险,但是要加钱另外买耳机。
我说发手机。然后用支付宝付款,给卖答案的留了孙叶阳的手机号。
孙叶阳这人很刻板。他每次去考试之前都会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那天我故意和他一起出门去图书馆,在教学楼下分手的时候我问他要手机,我说我的手机时间不对,借他的对一对时间。他给我了。我顺手又把它调回了标准模式,然后自己塞进孙叶阳的口袋里。
我故意拍拍他的口袋,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对他说,加油!
然后我极其没出息地逃跑了。
所谓做贼心虚,真是一点都没有错。一连好几天,我躲在郊区的一家小旅馆里,不敢开手机,不敢上QQ,不敢和任何人联络,像只见光就魂飞魄散的鬼。事实上我从走出校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后悔了。如果孙叶阳发现我动了他的手机怎么办。如果孙叶阳知道是我买了答案还发给他怎么办。
如果孙叶阳真的被处分了怎么办。
我真的后悔了。
想到爸爸妈妈可能会担心我,我跑去公用电话亭假装没事似的打电话回家。我爸果然急得要命。他问我在哪呢。我说我参加户外徒步旅行,路上手机摔坏了,刚回到城里。我爸松了口气,说,你辅导员找你。
鼓起勇气打电话回去,辅导员说留校的名单定下来了,叫我快回去确认。
我像小偷一样回去。悄悄地去办公楼确认,办手续,却不敢回宿舍。我不敢面对孙叶阳的目光。
传说他的手机在考试考到一半的时候响了起来。监考员命令他交出手机,在看过短信之后直接把他赶出了考场。
传说他被记大过。
传说他一直都说自己是被冤枉的。但是没有人相信他。
传说他回到了家乡的城市。因为作弊的污点,找工作找得很艰难。
7月过后大家一哄而散,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孙叶阳的消息。
我花了很大的努力不停地告诉自己说,孙叶阳从来就没有指责过我,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安慰自己说,孙叶阳那样聪明能干人见人爱,不做辅导员前途一定更好。
但是一直都睡不好觉。
哪怕是中午半个小时的小憩里都会做被开除的噩梦。夜里时时惊醒,吃多少安眠药都没有用。
仿佛随时都有无数看不到的小虫子在往皮肤里骨头里心脏里钻,无穷无尽。
不如彻底了断,好好地睡他一觉。
既是为了钟雅意,也是为了孙叶阳。
反正我已经把自己做过的坏事全都写在网上了。当年买答案的交易记录也一起贴了出来。这样大概可以让学校撤销对孙叶阳的处分了吧?
拧开带上来的酒瓶,仰起头一口气把整瓶酒全都闷了下去。酒果然是好东西。再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脚下的楼顶似乎没那么高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可以飞起来。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惬意过。
那么飞吧。
10
等等。
为什么孙叶阳会出现在这里。
我喝多了。这一定是幻觉,幻觉!
孙叶阳朝我跑了过来。我看到他比以前黑了。比以前瘦了。似乎还比以前有结实了。他大声叫我的名字,冲过来,一拳头把我撂倒在地。
“邱秋你个王八蛋!你干什么?”
他的拳头正中脸颊,我的后脑勺磕在水泥板上,震得嗡嗡响。
孙叶阳扬起手,又是狠狠的一拳头。
“你大爷的!给我醒醒!”
我嘴里一阵甜腥,脑子终于稍稍清醒了。眼前这个孙叶阳是真的。
“你……你让我去死,”我用力挣扎想要爬起来,“我对不起你……我毁了你一辈子……我去死……”
才爬到天台的边缘,就被孙叶阳拽着两腿拖了回去。
他把我掀翻,两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地一连赏了我七八个大嘴巴。
“还想死吗?”
我点点头。又挨了一顿拳打脚踢。
“看老子不揍死你个王八蛋!”
眼前乱舞的金星过了很久才散去。我大概是被打糊涂了,居然看到了钟雅意。
她白裙曳地,黑发飘飘,面色苍白。啊,她是来索命的。
我朝她伸出手,郑重其事地说:“钟雅意同学,我对不起你,我没脸做你的老师。我跟你走。”
“哥,你是不是把他打傻了?”钟雅意茫然地问孙叶阳。
孙叶阳戳戳我的脑门,“不对啊,我没怎么打头啊。”
“难道是发烧了?”
钟雅意的手覆在我的额头上,软软的,很暖和。
我一个骨碌爬起来,“你你你——”
她翻个白眼,“我怎么了?”
“你你你不是——”
见鬼了。我明明亲眼看过拍到她跳江的监控录像。警察明明没捞到尸体。
她故意哼了一声,“我跳下去以后突然后悔不想死了,所以又自己游回来爬上岸,不行啊?”
我:“……”
孙叶阳抓住衣领把我拎了起来,“怎么样?能不能自己走路啊?老子不想背你下去啊。”
这他爸爸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用力晃晃脑袋,花了很长时间才抓住个头绪,“钟雅意!那些茉莉花——”
她非常不要脸地点头承认了:“是我自己带回宿舍的。”
“病毒——”
“是我自己放进U盘里的。”
“水壶——”
“是我自己特地跑去买了一个弄坏然后让它起火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她钟雅意导演的一手好戏。
茉莉花和病毒只是铺垫,让我只要一想到钟雅意就会想到她的公主病,想到她的无理取闹,让我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有被害妄想症,等到宿舍起火的时候,无论她怎么说我都不会再相信了。
接着她闹出走,假装自杀,引导舆论,故意刺激我,我顺理成章地成了“逼死”她的那个人。
世风日下,人心浮躁,再也没人会管真相究竟怎样。她用一封遗书,让全世界的看客把我逼上这个天台。
因为她其实是孙叶阳的妹妹。他们小的时候因为父母离婚而被迫分开;后来钟雅意的妈妈因病去世,她的继父又给她娶了继母。然而分开的这些年,她和孙叶阳一直保持着联系。孙叶阳仍旧把她看做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孙叶阳怀疑是我陷害他,然而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除了钟雅意。
所以钟雅意想要为被冤屈的哥哥复仇。
她叫孙叶阳来,本意是为了让孙叶阳看我死得有多惨。
可惜孙叶阳始终是心太软的孙叶阳。他当年没有揭发我,现在反而还救了我一回。
我真想拜倒在钟雅意的裙角下,大喊一声:“姑奶奶!干得漂亮!”
为什么眼睛突然就湿了呢。
我整个人都软了,像只树袋熊攀住孙叶阳的肩膀,“我对不起你。”
“我听到了。”
“对不起。”
“刚才已经揍过你了。”
“再揍我一顿吧。”
“没钱叫120。”
“你把我丢下去就不用叫了。”
“真的?我丢了。”
“不要——”
尾声
学生活动中心的顶楼有个没有窗户的房间。没有哪个社团愿意把基地驻扎在那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房间的门上多了一张写着“攀援植物兴趣小组”的纸条。
但是从来没有人听说过学校里有这样的社团。
欧阳晓从图书馆出来之后径直上了活动中心的楼顶,拿出钥匙,熟练地开门进去。
所有人都以为她每天都泡在图书馆里。没有人知道她泡的其实是这个地方。
小小的房间被各种书籍和复印的资料塞得满满的。书堆中间孤零零地立着一张单人书桌,几把破旧的椅子散布在周围,似乎常常有几个人在这里开会。
墙上,挂着某个女生的黑白照片。
欧阳晓从里面关上门,把一张纸拍在桌上。
“学校开除邱秋的通知。他已经走了。”
修长的手指拈起那张纸又放下了。桌前坐着一个刘海长得几乎遮去半边脸的男生,手里的笔还在草稿纸上不断地写写画画。
那是实验楼的天台平面图。前天晚上,几个男生和欧阳晓藏在暗处,亲眼目睹了孙叶阳救回邱秋的全部经过。
“茉莉诅咒”当然是真的。“茉莉诅咒”的真正执行者就是这个神秘的社团。只不过在这次事件里,真正被诅咒的人是邱秋。
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茉莉诅咒”的设定进行。他们在知道邱秋公开承认自己陷害过孙叶阳之后就开始跟踪他,打算在他想自杀的时候救他回来,结果被孙叶阳抢在了前面。
“钟雅意的处分决定下来没?”男生仿佛不经意地问。
“邱秋到处托人帮她说话,所以还是严重警告。”
“这个结局真是意外啊。”
欧阳晓噗嗤一笑,“还有更意外的呢。你知道吗?邱秋是和孙叶阳一起走的。”
男生举起胳膊用力伸了个懒腰,“所以我一直都说啊,他不是块做坏人的材料。”
“这个傻瓜,他居然真的相信了所有的事情都是钟雅意策划的。他也不想想,那个笨丫头没我们帮忙,她怎么可能自己想出来还全部办妥啊——”
桌上一只古旧的手机“叮”地响了一下,提示有新的消息。男生拿起来瞟了一眼,“别扯了。有新委托。”
“这回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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